来去无处

两三笔作注,书不尽情愁。

物怪志·箫魁(拟《板桥杂记》)

董凝,字修我。嘉兴秀水人。少美姿首,天然韶令,善吹箫、度曲,与徐公子有断袖之好。公子官应天府丞,凝来访之,阍者拒,口出亵语,且诟厉。公子闻而扑之。

以此移家桃叶渡口,与旧院为邻。诸名妓家往来日熟,教习曲中诸人持箫擪管。每晨朝,即到楼馆,插瓶花,爇炉香,洗岕片,拂琴几,不令主人知也。久之,仆婢皆感之,猫狗亦不厌焉。

公子得一玉箫,流光宛转,若虚若幻,如泣如诉,乃稀世珍品,时人谓之“箫魁”。后公子遇祸,家灭,父子三人同日殉难。临终之时,以箫遗凝,乃大笑曰:“昔年少伯有‘玉壶’,今我有‘玉箫’矣!”

后凝面生白点风,眉楼客戏榜于门曰:“革出花面篾片一名董凝,不许复入。”曲中假母以此避匿,不复问津。凝生计渐乏,以此穷困。凝惭恨,遍求奇方洒削,得芙蓉露,治除。一姬与之曰:“此箫甚异。徐公子得之遭此横祸;郎君得之,又生异端。转卖他人何如?尚可聊解生计。”凝端然曰:“此乃徐公子一片冰心,虽穷困犹不可弃也。”

吴中新进少年,搔首弄姿,持箫擪管,以柔曼悦人者,见凝则揶揄之,肆为诋諆。以此重穷困。后得旧院诸妓相济,厚予之金,使往山中贩岕茶,家稍稍得丰矣。然凝至此性僻,尝与人曰:“我大贱相,茶非惠泉水不可沾唇,饭非四糙冬舂米不可入口,夜非孙春阳家通宵椽烛不可开眼。”钱财到手辄尽。坐此不名一钱,时人共非笑之,弗顾也。

适余不第归吴中,已为篱壁间物也。荜门圭窦,风月凄凉。凝怜而赈之,余拒不受,凝谓余曰:“先生纵横缥帙,乃大贵之人;我几番俗世沉浮,已是大贱相,留此泥沙粪土何用?”乃黯然受之。酒酣烛跋时,共话清溪旧事,楼馆劫灰,美人尘土,不觉流涕,高吟昔杜牧之于洛阳东重睹张好好诗,末云:“朋游今在否,落拓更能无。门馆恸哭后,水云秋景初。斜日挂衰柳,凉风生座隅。洒尽满襟泪,短歌聊一书。”

余辗转飘零,又数年,闻凝卒以穷死。“箫魁”经数人,或抗节死,或家徒四壁立,一时传为妖物,不知踪迹。

丁酉再过金陵,舞榭歌台,化为瓦砾之场。犹于破板桥边,一吹董凝旧曲。矮屋中,一老姬启户出曰:“此董凝官箫声也。”为呜咽久之。余感杜诗正为今日而说,即书于素扇以贻之,老姬捧扇而泣,或据床以哦,哀动四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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